茏骑士

漫长的情人节与翡翠梦靥 08

08 骑士

拉希奥皱着眉头,凝视着一株枯萎的葡萄藤。现在是七月,正值葡萄成熟的季节,在往常,北郡修道院东面的葡萄园里早已挂满了惹人喜爱,粒大饱满的紫色果实,但如今这里空空荡荡,少数坚挺的几株藤蔓也无精打采地耷拉在架子上,勉勉强强憋出几颗萎缩的绿色小果子。皲裂的地面发出无声的控诉,这里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下过雨了,从北郡到闪金镇,黑龙目之所见皆为荒芜。耳畔伴随着人们倚叠如山的抱怨:持续干旱,作物减产,没有酒喝,毫无作为的乌瑞恩国王和他那依旧高的吓人的赋税……一路走来,拉希奥至少听到了三个不同版本讽刺暴风城国王的童谣,安度因·乌瑞恩,一个压榨子民,朝令夕改的国王?这可真新鲜,或许他该就国王的职责问题和安度因好好谈谈。黑龙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当他还在迷雾酒肆招募来自各个阵营的冒险者替自己干活时,人类王子总会再三提醒那些联盟的勇士,不要听信他所说的全部信息,“事实上最好连一半都别信。”当劝导无效后又会转过来低声抱怨,这种行为是赤裸裸的欺诈,是在诱骗他们去送死。“你应当对你的勇士负责。“安度因总会这样讲,再配上他那张眉头紧皱一本正经的脸。现在,终于轮到拉希奥去对人类进行说教了,唤醒这样一位国王的责任感,这能有多难呢?

 

事实上,这还真的挺不容易。当拉希奥第三次被暴风要塞尽职尽责的守卫从各个偏僻的入口扔出来时,他几乎克制不住对他们喷火的冲动了。这些卫兵有着出乎寻常的侦查能力,他怀疑他们甚至可能是安度因警惕意识的实体化,长久以来的第一次,拉希奥开始怀念自己幼年期体型的好处——可以径直飞到国王的卧室,然后拿翅膀狂扇他的脸直至他清醒为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听着安度因的子民咒骂他们的国王。正当他窝在法师塔的屋檐边闷闷不乐的叨念着国王的无能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出现了:

“别这样说他,你这个蠢货,你压根不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

那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黑龙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当拉希奥倾听守护者重现五年前暴风城发生的那场重大变故之后,他有些出离愤怒了。她怎么敢?拉希奥知道自己的长姊奥妮克希亚控制暴风城的故事,现实的那个版本,但这个梦境远比现实恶心得多。一瞬间,拉希奥甚至为自己的种族而略感内疚,他似乎有点理解,为何瓦里安·乌瑞恩在见到他和安度因混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副怒气冲冲,如临大敌,想要把黑龙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暴风城城墙的样子。

他真的感觉很抱歉。

 

“在那之后,他的精神状况就很恍惚了。长期受制于奥妮克希亚的法术控制下,暴风城的政令从来不是出自国王之手。”守护者发出沉重的叹息,“那感觉糟透了,无能为力,就只是看着这一切发生。”“我能理解一点你的感受…但我该怎么做?你说过我要帮助他完成自己的心愿,摆脱恐惧,我应当直接杀了我…那条龙吗?”拉希奥急切地开口。“我应该知道答案吗?毕竟,你才是那个能拯救他的黑龙。你尽可以尝试你的方法……不过明天是个好机会,那是他受法术影响最弱,意识最清醒的时候,你可以在凌晨试着和国王见面,他可能会愿意和你谈谈。”

“明天?”

“是的,明天。明天是瓦里安国王的忌日,愿圣光保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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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分,拉希奥已经悄悄来到旧花园的故址,攀在高大的栎树上。雄狮之眠和现实中的那个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洁白,肃穆,一缕柔和的光辉轻吻着国王的棺椁。白日里他在矮人区忙碌奔波了一整天,为了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守护者为此还帮了点小忙。现在,他斜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休息,但并没有睡着,他有点好奇,如果真的在梦境中入睡,你会在梦里梦见什么?明亮的月温柔地照耀着海面,港口的晚风十分惬意,带来海的湿润气息,拉希奥喜欢夜晚的海风,这唤醒了一些他之前一直记不真切的记忆——海风吹散了那片盘旋的迷雾。他看见许多年前海边的月光下,人类被篝火映得通红的脸,躲闪的蓝眼睛,慌忙又不安地从怀里拿出一块闪烁着蓝光的白石……该死,他之前怎么能忘了这个。

他在梦境中睡着了。

 

黑龙是被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唤醒的。尽管那轻极了,依旧打破了他的好梦,他不记得自己的梦中之梦了,不过那不重要,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操心。梦境中的国王正朝他走来——身着蓝色华服,长长的金发挽起在脑后,胸前捧着一束洁白的菖蒲,这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了。拉希奥注视着年轻的国王缓缓上前,将那束白花轻轻放下,随后站起身,径直来到刻着文字的纪念碑前。国王久久地注视着碑文,拉希奥没有打扰他,就只是看着。他半跪下来,低下自己金灿灿的脑袋,将额头轻抵着石碑,像是在倾诉思念,又像是默默祈祷。

过了一会儿,拉希奥意识到,他只是在无声地哭泣。

 

 “这不是你的错。”

他从树上跃下,悄悄来到国王身后,没头没脑地说。

 

这显然不是什么良好的问候方式,国王像受到惊吓的小鸟一样猛然掠起。拉希奥离他很近,明亮的月光之下,黑龙甚至能看清人类浅色的睫毛和脸上的泪痕。国王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侧,但拉希奥发现那里是空的,国王并没有配备任何武器。

“人人都这么说。”安度因放下手,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

“那是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片刻的沉默,拉希奥讨厌他那么笑。

“我本想问‘你是谁’,但直觉告诉这是多此一举,我永远无法得知真相,不是吗?”安度因叹了口气。

“你为什会这样想,我对你说过谎吗?你可以叫我拉希奥,我是一只黑龙。”

“拉希奥……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吗?尽管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出过城区了,但我确定曾在哪里见过你。”

“别费劲想了,我亲爱的国王陛下。我们一定是在梦中相见的,在那里我们大概是很好的朋友。”

“那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拉希奥注意到国王的肩膀逐渐不再保持紧绷,就像之前那个躲在露台哭泣的小鬼一样,所有梦境中的安度因都如此的信任自己吗?这似乎能够解释那个守护者的外形,不管怎么样,这为他完成自己的任务提供了很多方便。

“你是个国王,为什么你会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暴风城?让我带你出去逛逛,我觉得你会需要看看外界发生的事,而且我猜你从没有幸骑过一头龙?”拉希奥用他一贯擅长的那种具有迷惑力的声音邀请年轻的国王。安度因又笑了,“唔,你这是在试图绑架暴风城的国王?我不觉得自己会上当。”他顿了顿,流转的眼神重新变得凝固,“更何况今天对我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请。” 他做了一个礼貌的送别手势,背过身,注意力重新回到那块洁白高大的石碑上。

那不是你的错,安度因。”黑龙再次开口。

国王没有理会他,拉希奥试着伸手轻拍国王的肩。

他的手被打开了。

“够了!我受够了所有人对我重复那句愚蠢的安慰,那样看着我,对,就是那种眼神,像看着一个可怜的需要被原谅的三岁蠢货。事实就是,那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我的父亲。而且为什么我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废话,我只是想一个人待着,这真的很难吗?”

黑龙固执的将手重新放在国王的肩头。

“我很荣幸能听你的发泄,这比一个人憋着要管用的多。我们是朋友,你一定知道这个,在你内心深处。”国王没有再次打开拉希奥的手,但或许他只是过于气愤,总之黑龙继续说着,“发生的事发生了,你可以不原谅自己,这是你的选择。但所有关心你的人都最不愿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沉浸在自责中,碌碌无为,你现在是国王了,瓦里安会怎么想?”

安度因打了个哆嗦,“我根本不配接替他的位置,你明白吗?我做不到一切,没有我,伯瓦尔公爵和女伯爵会把暴风城治理的更好,一个弑君者不该待在王座上……”

“你说,‘女伯爵会把暴风城治理的更好’,但你从未离开过暴风城,你怎么知道你的子民真实的生活?如果他们都生活在绝望之中呢?你依然甘心放下一切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伤口该愈合了,我的国王,你被蒙蔽太久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离开暴风城,去北郡,去西部荒野,去湖畔镇,或者随便什么地方看看,我会带你看清事情的真相。”拉希奥急切地说着,双手搭上国王的双肩,紧盯着他蓝色的眼睛。

安度因仿佛要被那双猩红的眼睛灼伤了,他的心脏跳得厉害,口齿不听使唤,他听见那条背叛了主人的舌头说着,“一天,让我去看看你所说的‘真实的生活’。”

“我猜我们可以立即动身,清晨是绑架国王最好的时候。”黑龙露出一个璀璨的微笑,像没有任何不快发生过似的,伸出手轻轻撩起国王额前的长发,“现在,让我们处理一下你这身行头和你耀眼的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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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度因和拉希奥分别骑着马,在艾尔文森林中穿行。最终国王还是拒绝了坐在黑龙背上的邀请,“那太奇怪了,并且看起来太惹人注目了,我以为这是次隐秘的出访。”安度因不明白为什么那条黑龙会露出一副失望的嘴脸,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啊?这条道路安度因曾经非常熟悉,每次他和……

“我们到了,来和北郡的葡萄园打个招呼。”

拉希奥打断了他痛苦的回想。但眼前的景象并不比回忆好受多少,那些本该在枝头的,甜美的葡萄都消失了,只剩下无精打采奄奄一息的藤蔓和皲裂的土地,安度因跳下马,近距离注视着那些将死的植物。“已经很久没下过雨了,果农的收成几乎都归零了,但来自暴风城的赋税甚至比去年还要翻了一翻,这是我来的时候打听到的。”拉希奥站在他身旁,补充道。“我不明白,女伯爵告诉我今年的北郡收成很好,她甚至在宴会上让人抬了上很多新酿的波特酒……”国王迷惑地摇着头。“关于女伯爵……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我的国王。”拉希奥冷冷的回应。

当他们再次翻身上马,漫步在闪金镇的大道时,路旁有几个衣着破烂的孩子在欢快地追逐一只野兔,他们的父母就没那么开心了,大人们只是在一旁皱着眉头坐在酒馆的阶梯上,看着他们的子女跑着,跳着,大声地唱着一首歌:

 

看啊,农夫们播下即将到来的战争,

这荒年的收成必然是一场空。

但这次的收获与往常大不相同,

曾今的金色麦田将会刀剑交鸣。

 

看啊,磨坊风车旋转不停,

荒芜的土地上回荡着狂风的咆哮。

这次产出的不是面粉,

而是漫长的纷争。

 

国王啊,想想吧,是谁搬起那些石块,

为你居住的城堡垒出墙垣?

是谁为你每天做出菜肴,

将你的酒杯斟满?

国王啊,你是多么的愚蠢,

自以为握住了,

这苦难深重的世界的马鞍。

 

安度因痛苦的低下头,把自己藏在兜帽中。拉希奥一方面有些庆幸,自己提前用魔法药剂将国王的金发染成了黑色,否则他不能保证那些贫民在认出他后会做出怎样不明智的举动。另一方面,安度因的反应同样令他产生一阵剧烈的不适感。奥妮克希亚,她都对他做了什么啊……

 

荒芜,萧条,西部荒野亘古不变。如果说它现在有什么变化,那不过是比从前更多了一份麻木。路过西部荒野的农户家时,安度因注意到那些坐在门槛上啃食东西的孩子,管他们手中拿着的那玩意叫‘食物’根本是对食物这个词的侮辱,那看起来像是茅草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然后在太阳下暴晒了三个月,很难想象人们会从那种东西中汲取养分,就连兽人的胃都不一定能消化的了它。“那叫‘泥土馅饼’,吃下它让会你的肚子“咕咕”作响,但至少保证你能活着。”拉希奥仁慈地替他做着解说。然后他成功地看着安度因跌跌撞撞的下马走向那个小鬼,把自己包裹中的便携军粮塞进那孩子手中,俯下身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拉希奥没能听清,事实上他并不想听清。

此后的安度因一直沉默无语。            

 

 

当他们离开那片荒芜之地,在艾尔文森林的大树下休息时,拉希奥挨着国王坐下,伸手攥住了人类微微颤抖的双手。“安度因,我希望你能认真听好,尽管你很讨厌这句话,但这真的不是你的错。现在,我需要你保持足够的清醒和冷静,我要向你讲述从一开始起事情发生的真相,再次回想那件事可能会让你感觉很痛苦,我要你告诉我,你已经准备好了。”

国王有些感激地回握了一下黑龙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听着。”

拉希奥开始讲述守护者告诉他的那个悲哀的故事,女伯爵的身份,狡诈的黑龙,邪恶的魔法,持久的操纵……他时不时停下,观测安度因的反应,当他说到瓦里安是被奥妮克希亚的法术一分为二时,安度因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他依然能清晰地想起那个可怕的日子所发生的一切,他的战士父亲对他高吼——“孩子!别让他伤到你!”然后是那位国王稳重的低语—— “到后边去,孩子,这里很危险。”

他艰难地调整着呼吸,拉希奥等待着他。

短暂的沉默后,国王挣扎着开口,“所以,没有冒牌者。我扼亲手杀了父亲所有复原的机会。”拉希奥本想试着说些什么,不过人类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他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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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他们抵达了暴风城。拉希奥注意到安度因似乎并没有要回到暴风要塞的意思,“我猜你已经饥肠辘辘了,来吧,让我们找个地方喝几杯。我承诺过的一日游,没有晚餐可不是完美的一天。”安度因皱着眉头瞪着他,“我不饿。”他看上去信誓旦旦斩钉截铁,但随即,他的肠胃发出了一阵抗议的呻吟。他看上去更生气了。

拉希奥微笑着,向后轻撤了一步,半躬着身子,左手背在腰部,右手在空中挽出了一个优雅的动作,弯曲着手臂伸向年轻的国王,那看上去像是一个绅士礼貌地对他的舞伴发出邀约。丝绸般的声音在安度因耳边响起,“来嘛,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馆,你会喜欢它的。”

 

拉希奥说的酒馆是位于矮人区的黄金酒桶,虽然同样毗邻拍卖行,却远没有贸易区的镶金玫瑰那么热闹拥挤。黄金酒桶的空间很大,又很安静,最关键的是早些时候,他在这里寄存了一样东西。当他们在烛光闪烁的桌旁分享完一大份火鸡之后,拉希奥注意到人类的目光开始变得恍惚。

“你介意跟我到楼上来吗?我有一个计划和一份礼物。”黑龙试着唤回国王的注意,如果安度因的精神状况真如那位守护者所说,今日将尽,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哦?哦,好的。”人类点了点头,跟随拉希奥登上楼梯。

 

昨日白天,拉希奥在这里租了一间房间,那一整天里他可不是在无所事事的闲逛。无论守护者是怎么想的,干掉那头雌性黑龙都是拉希奥的首要选择,只是他觉得自己最好和安度因一起揭示她的真相,并把复仇的机会留给人类。

在龙的巢穴里杀死一只龙,这才符合一贯的传奇故事。他能感觉的到奥妮克希亚的巢穴离暴风城极近,有时他觉得,那些龙蛋和雏龙的味道离他不过几百米。他在城区兜兜转转个了几个钟头,终于明白那个秘密巢穴在哪儿了。梦境中的白城如同现实的复刻品,但它终归还是梦。整个城池下方存在一个巨大的天然岩洞,他最后在矮人区的地铁里发现了通向地下洞穴的入口,当然,经过了龙族巧妙的魔法掩盖。拉希奥破解那个幻像费了一番功夫,他顺着漆黑曲折的石阶盘旋而下,好一会儿之后,当他来到阶梯的底部时才意识到,这是一个规模十分可观的天然岩洞,足够一只他这样大小的龙展翅飞翔。众多闪烁的石质火盆照亮了深邃的洞穴,显得这里十分温暖,尽管他并不真的记得了,但他知道,龙巢里总是十分温暖的。巨大的穹顶之下,拉希奥看到了那些他极为熟悉的事物。

黑龙蛋。

他恍惚了一小会儿。尽管是在梦中,但再次见到他的同类总让人有些一言难尽,他仍旧记得自己在蛋中就开始策划的逃亡。但他是特殊的,泰坦神器在他的孵化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不知道普通的黑龙是否在蛋中就拥有自己的意识。

当他终于想起这些蛋属于谁时,这份忧虑就显得有些多余了。既然奥妮克希亚摧毁了他所珍视的一些东西,那么他就要有所回敬。更何况,他可不想在自己和巨龙的缠斗中,再去应付一群破壳而出蜂拥而上的雏龙。无论如何,它们早晚是要完蛋的,而杀死堕落的同族对他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拉希奥怀着一种复仇的快意,化出龙形,烧毁打破了那些蛋。

 

如今,黑龙和人类他们在窗边的小桌旁面对着坐下,晚风吹着烛火微微晃动。拉希奥向国王讲述了他在暴风城的地下发现,并邀请他一起来面对那只祸乱城邦的黑龙。“这依然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是说,一个巨大的龙巢,距离我每天作息的城堡不足一公里。”安度因惊讶地发表着自己的感叹。是啊,这就是你不可思议的梦,你真应该好好去治治你的脑子,拉希奥在心中暗自嘀咕。

“时间在流逝,我认为我们应当早日解除这个危机。我替你准备了一些对付她的武器,希望你用着趁手。”拉希奥说着离开了桌椅,转身拉开墙角的锁柜。他灵巧地释放法术,解除自己之前的封锁,一边拿出那些东西。

在他背过身时,他错过了安度因一晃而过的惊慌。

“这是我特意挑选的,应该很适合你。还有这个,我希望你能亲自打开它……”拉希奥抓着一张精致的长弓和一个狭长的木匣走回窗边,向人类递去。事情出了些微妙的变化,国王立即从座位上跳起,像看到一只毒虫一样浑身一激,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抵到了身后的墙。拉希奥注视着他,发出无声的询问。

“我……我办不到。许多年来我都没再碰过它们,我很抱歉……”安度因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糟糕,颤抖着做出辩解。

拉希奥终于意识到,为何当他在雄狮之眠初次遇到这位独自出行的国王,他没有佩戴任何防身的利器。某种积压的负罪心理造成的应激反应,再加上长期的思维控制。他在要求他的朋友面对一个对他来说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想要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做出补偿,我想要为暴风城除去威胁,让我父亲的灵魂得以安息,真心实意。”安度因把头埋在阴影中,断断续续地说着,“但我做不到我想做的一切,就像一直以来那样,搞砸全部,让所有关心我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他打了个哆嗦,抬起脸直视着拉希奥深红的双眼,“我不是你期待的那个国王……我让你失望了。”

拉希奥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下,他望进那双湿润的蓝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曾经见到过闪烁的希望和不顾一切的勇气,他会把那些它们再找回来的,他此行前来不正是为了如此?

拉希奥没有叹气,抱怨,或者勃然大怒地发出质问,就像安度因之前料想的那样,为什么他就只是走上前,朝自己微笑?安度因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那个璀璨的笑容中了。“我的疏忽,陛下。”拉希奥温和地开口,“战胜你的恐惧,打破你的梦靥,这本就是我该完成的任务,我很抱歉让你重新陷入了恐慌。等我砍下那头巨龙的脑袋,或许你该亲自册封我为你的骑士,皇家册封骑士的礼仪是什么样来着?用剑背轻触肩部,再附赠一段圣光箴言?”他朝安度因挤了挤眼睛,“毕竟从现在起,我已经献上了我的效忠。”

他看着国王急促的喘息逐渐平稳,转身走向出口。

几秒种后,他跳跃着回身,“哦,对了,差点儿忘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待会儿能够亲自打开它,“他指了指桌上放着的木匣,”那是我准备的礼物,希望你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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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拉希奥走出酒馆,漫步到地铁入口时,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头暴怒的巨龙的准备。惹怒一头雌龙最快的方法是什么?盗走或者毁掉她的蛋,知道这个信息的人多半已经死了。这让他有些好奇,当自己被红龙们盗走时,他的母亲,尼昂希卓拉是怎么想的?只是当他来到地穴底部时,他就忘记了这个问题。

 

似乎在彰显主人的怒火,那些火盆比他初次来到时烧得更旺了。拉希奥看到女伯爵站立在石窟中央。他屏息潜行,为偷袭做准备,奥妮克希亚尚未化成龙型,人类的姿态更为脆弱,这对他来说称得上一个好机会。在他沿着墙壁潜行时,听到了他姐姐的声音:“别玩捉迷藏了,我知道你在那,隔老远我就能闻见你奇怪的味道。”奥妮克希亚懒懒地开口。

拉希奥从阴影中走出,这不是他第一次对阵一个年长的黑龙,他曾经在勇士的协助下干掉过法拉德,拉文霍德的领袖,深藏不露的黑龙,这没什么难的。

奥妮克希亚朝他笑了笑,打了个响指,以巨龙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你好啊,小弟弟。”

“我一直期待见到你,你知道吗?作为一只黑龙,你做的一直都很不错,非常不错。”

拉希奥警惕地盯着她,他发现奥妮克希亚知道的也许比自己想象中的多的多。巨龙完全没有准备攻击的意思,继续用那种慵懒的声调说着,“让我们从头悉数,你耍了那些红龙,在你还是一颗蛋的时候,你遣人追杀那些腐化的同胞,哦,甚至我们的父亲。”

“你真的很擅长欺骗,你瞧,你成功骗到了那个联盟的小王子,他可真的视你为朋友,说不定比朋友更甚,我对此了如指掌。然后你辜负了他的信任,在那片迷雾笼罩的大陆,你打昏了那个小可怜,放走了那个罪行累累的兽人。哦,那可真伤人。”巨龙拖着长长的强调,叹惋着摇头。
  “然后把德拉诺搞得一团糟,真精彩!你继承了父亲的破坏欲!你知道最棒的是什么吗?某种程度上,托你的福,军团再次驾临,联盟的雄狮在破碎海滩上死的一文不值,连我都要自叹不如了。”

“承认吧,拉希奥,你和我是一样的。在毁掉安度因.乌瑞恩的人生方面,我们彼此彼此。”

拉希奥沉默着。

“你不否认?你瞧,这世界对你来说就是一张棋盘,你希望世界会按部就班地,盲目地按照你的指示向前。棋子都会按照你的思路落在棋盘上,你是和我一样的控制者,我们完全没必要相互争斗。来吧,小弟弟,加入我,我们一起可以控制一切。”

“哦,当然了,包括那个可爱的小人类。你不是一直想要控制他吗?一个听话的,温顺的小傀儡?你宏大棋盘上的一颗小小白卒?”

“你的废话该讲完了。”拉希奥打断了巨龙的蛊惑,后退一步显出了他的本体。以龙族的标准来看,他依然是一只十分年幼的龙,但如今他已经比自己两岁时要大多了。他的翼展有近四米长,他腾空而起,疾速冲向巨龙的头颅。

“真遗憾,我会心怀惋惜地杀死你的,拉希奥,然后是那个没用的小国王,我将成为暴风城的女王。”

奥妮克希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体型偏小的黑龙立即向她脑后飞去,他无法承受一次正面的龙息。

但他并没有听到火焰喷射的声音,反而听到了巨龙愤怒的咆哮,他绕向前方,发现奥妮克希亚的左眼上插着一根利箭,瞎了一只眼睛的巨龙正愤怒地冲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拉希奥朝那个方向望去。

安度因。

饱受折磨,内疚自责,痛苦万分,尚未放弃希望的安度因,腰间斜挎着萨拉迈尼,曾属于瓦里安国王的巨剑,手持长弓伫立在一片闪烁的火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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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拉希奥离开的时候,安度因想要冲出去,和他的朋友一起,直面属于自己的责任和命运,可他无法移开自己的双脚,就像它们生根在地上一样。过了一小儿,国王沮丧地回到窗边坐下,无精打采地打开那个拉希奥留给他的木匣。

当盒盖掀开时,安度因倒吸了一口气。

一把巨剑安静地躺在那儿。

他认识这把剑,在那个噩梦般的一天,他目睹他一分为二的父亲用这把同样被一分为二的长剑搏斗,他甚至清晰地记得它们砍断彼此时所发出的的绵长哀鸣。剑下压着一张牛皮纸,他拿起那张纸,阅读纸上的文字:

 

亲爱的安度因:

我相信你对它有印象,它被称为“萨拉迈尼·上层精灵之剑”。这把武器原是上古之战时,一对双胞胎战士沙拉托尔(shalla‘tor暗影撕裂者)和埃雷梅尼(ellamayne暗影掠夺者)手中的剑。后来神剑选择了你父亲作为自己的持有者,此后,瓦里安可以自由地将萨拉迈尼在一把双手大剑和两把单手剑之间转换。

奥妮克希亚的法术使你的父亲分裂开来,这把剑也被迫分离,骨肉相残,她的魔法使它们斩断了彼此。我看不出有什么比宝剑蒙尘更悲惨的事了,所幸在一些帮助之下,我找到了它们,或者说它们找到了我。加上一些专业技术,这把断剑在龙息中重铸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我的朋友,你父亲会很欣慰看到你是下一个持有它的人。希望它能助你斩断悲伤与绝望。

                                                                                          你忠诚的
                                                                                          拉希奥

安度因抬起头,凝视着华丽的长剑。

他又把那封短信重读了几遍,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双手将萨拉迈尼从木匣中拿起。当他拿起长剑的瞬间,萨拉迈尼的剑柄处闪烁起灿烂的红光——他曾在瓦里安持有它时见到过这种光芒,现在,萨拉迈尼重生了。

他望向那片光芒的深处,感觉自己的精神被吸去了什么地方,光芒越来越亮,闪得他睁不开眼。等他能够适应强烈的光芒,再次睁开双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酒馆中了,他像身处一个明亮无暇的穹顶之下,四周一片苍茫。

 

在光芒的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朝他走来。

来人脸上有着一道深深的伤疤,肩头佩戴者雄狮与鹰的肩甲,他微笑着,朝安度因伸开双臂。

安度因逐渐看不清他的脸,泪水从他的眼中夺眶而出。他呆立着不动,如同望向一个美梦。

那美梦张口说话了:“过来,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安度因熟悉那个声音,每个夜晚他都乞求那声音来到自己梦中,可它们从未如愿,他不再保持静止,奔跑着冲向瓦里安,他不在乎那是梦还是什么,他的父亲就在他的面前,此时此刻。

瓦里安用力抱住了他的男孩,让他双脚离地,用自己下颏上的胡须扎他的脸。“父亲,父亲……我很抱歉,我……”安度因把头埋在瓦里安颈间,努力克制住哀嚎的冲动。“嘘嘘嘘——那不是你错,孩子,事实上就连我自己都没识别那头黑龙的阴谋,别再让这件事困扰你,你现在是个国王了,暴风城需要你。”瓦里安用手轻拍着男孩的后背。这并不管用,只是让男孩哭得更厉害了。“不,不。父亲,暴风城更需要你,我更需要你。我只是个自作聪明的混蛋,我该受到最残酷的刑罚和唾弃,我怎么能……”

瓦里安打断了他的自我厌弃,“孩子,我的死和你无关,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杀了我自己,你听好,安度因,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原谅你了。”

安度因只是继续抱紧他父亲的脖颈。

瓦里安放下他,双手搭在男孩的肩上,温和地看着他的蓝眼睛。

“如果你执意要为此做出补偿的话,我有个任务交给你。拿起你的剑和弓,替暴风城扫除祸害。”

年轻的国王整理呼吸,坚定地回答着,“我会的,父亲,我发誓。”

“好孩子。”瓦里安抬起手,像往常一样揉乱男孩的金发,安度因发自内心的想念这个。“现在,是时候前行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呢,再见,我的孩子。”

“父亲!我们还会再相见吗?”安度因绝望地朝瓦里安逐渐变淡的身影伸出手。

“我永远与你同在,安度因。”至高王最后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刺眼的光芒消逝了。

安度因握紧萨拉迈尼,光滑的剑面上映射出他闪着光芒的双眼,他对着那把剑默念,“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失望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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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奥妮克希亚的尖爪捅穿人类之前,拉希奥率先俯冲到了安度因面前,大吼着,“骑到我的背上,快!”然后他们凌空而起,躲开巨龙的一次次爪击和扫尾。安度因压低身子,抱着年轻的黑龙的脖颈,对他低语,“我看到了你的信,谢谢你重铸了我父亲的剑,我再次见到了他。” “虽然我没预料到这个,但那可真棒,瓦里安灵魂的回响可能和萨拉迈尼融为了一体。”拉希奥一边躲过巨龙呼啸而来的翅膀,一边回应。

“拉希奥?”“嗯?”“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小。” “我已经知道了!不用你再提醒我!”那个梦境守护者的体型足足比真正自己大了一倍,拉希奥早经意识到了这点,“现在专心,我的国王,让我们解决掉眼前这个麻烦。”

拉希奥向下俯冲。奥妮克希亚的脑袋紧跟着他不放。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及时抽身而退,一道烈焰喷向了他若不闪避就会到达的位置,好险。他旋转着上升,巨龙紧追不舍,拉希奥在龙口再次张大时陡直下降,但这次他没那么走运——虽然避开了火焰,却撞上了龙尾的击打,他向右侧躲闪,一根长刺擦过他的左翼,他感到了刺痛,但依然尽力稳住身形,以防将背上的人类甩下来。好在伤口并不深,他依然能够飞行,只是没有之前那么疾速了。

安度因在两次尾击的间隙,再次搭弓上箭,这次他瞄准了巨龙的右眼。

箭微微射偏了一点,奥妮克希亚依然保持着她仅有的微弱的视力,但脆弱部位的疼痛大大激怒了她,她的攻击变得更为猛烈,同时也更为盲目。安度因注意到拉希奥翅膀的伤势,他不能坚持长时间的飞行了,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拉希奥,你相信我吗?”

“全心全意。”

“趁她喷火的间隙,冲向她的头颅,我们必须离得足够近,我要你把我放在她的头顶。”

“如你所愿。”

年轻的黑龙用尽全力,闪过奥妮克希亚的火焰,径直冲向她的头颅,巨龙长大口,像要把他们一口吞下似的,拉希奥从她的尖牙利齿间穿梭而过,掠过她的上颚。人类抓住了机会,从黑龙背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巨大的头颅上,双手倒握萨拉迈尼,闪耀着寒光的巨剑在电光火石之间刺向了巨龙的上颚。

奥妮克希亚晃动着她的脑袋,想要晃下那个烦人的小苍蝇。安度因死死握住长剑,剑身刺穿了巨龙的上颚,巨龙发出刺耳的哀嚎,随即安静下来,巨大的身躯向地面摔去。

拉希奥在人类跌落时接住了他。

 

他们气喘吁吁地降落,注视着奥妮克希亚了无生机的巨大躯体。“你做到了。”“不可思议……是的,但我们的确做到了。”

“现在,快去把那头龙的头砍下来,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它挂在该在的地方了。拉希奥快乐地喊着。

“我们可以等等再管她,现在伸出你的翅膀,让我看看你的伤势。”拉希奥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的伤口,他差点忘了安度因还是一个牧师。

“你知道,你曾经威胁过我,在伤的连飞都飞不起来时千万不要来找你,你连一个圣言术都懒得丢给我。”拉希奥伸出左翼,没头没脑地说着。

安度因召唤圣光,抚平那片创伤,“是吗?那你怎么不去一边忍着疼,干嘛这么快就把翅膀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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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伯瓦尔公爵的帮助,我相信我们会很快实现对灾民的全面援助,人们总有一天会重拾对暴风城的信心。”身着华服,头戴冠冕的国王站在英雄谷,同黑龙告别。

“我对此深信不疑。”

“你真的要离开了?……我是说,我还欠你一个册封呢,像你之前要求的那样。”

拉希奥笑了笑,“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的。回见,我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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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夸奖我,我已经知道自己很出色了。”拉希奥懒洋洋地对着飞来的守护者摆手,“现在抓紧时间,我已经迫不及待解决下一个麻烦了。”

“得意忘形。”守护者朝他翻了个白眼。

当拉希奥轻盈地穿过守护者为他开启的传送门时,那头和他相仿的黑龙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哀叹。

 

——TBC——

一直没有发是因为不想再切分,想把这个故事写完一口气放上来,根本不是因为我在沉迷守望pve和炉石新版本。

祝假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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