茏骑士

如影随形(黑白王子)

拉希奥/安度因

简介:从他13岁的那年起,一道阴影就持续笼罩在安度因·乌瑞恩王子的心头。(灵魂伴侣梗,一发完)

01

从任何角度而言,这都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晚宴,像湖畔镇波澜不惊的水面那样平淡如常。安度因王子坐在餐桌的一侧,微笑地注视着他的父亲坐在长桌的那头,狼吞虎咽地解决半盘烤火鸡。事情总是这样的:当四下无人,只剩下他们两个独处时,瓦里安就会抛去身为国王的那套繁琐的餐桌礼仪,像个不拘小节的战士那样随心所欲,比如丢下细小的刀叉,直接上手解决。圣光在上,安度因甚至亲眼见过他刚从前线归来,一身戎装的父亲挥舞萨拉迈尼只为劈开一只硕大的烤乳猪。早年间身为角斗士的生涯给他的父亲带来了太多难以磨灭的影响,拉戈什的灵魂依然潜藏在瓦里安躯壳的深处。但安度因不介意这个,一点都不,他喜欢他父亲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的模样,家人总是应该如此。

瓦里安国王是位不拘小节热爱冲锋的战士,但年轻的王子可是位餐桌礼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牧师。安度因有条不紊地拿着刀叉切割着自己面前盘子里的那块火鸡,慢悠悠地吞咽着。在瓦里安国王正把那块鸡腿上的骨头咬得嘎嘣响,试图吮吸骨髓的时候,安度因才刚刚享用完自己餐碟中的那一小份。他探出左手,试图喝下面前那杯树莓汁润润嗓子。当他刚把金杯送到自己的口边,慢慢啜下一小口时却猛地呛住了——一阵剧痛突然袭击了他。

 

那感觉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压住髋部。他压抑着咳嗽出声,几乎想立即把自己蜷缩起来,但他忍住了,他父亲还在那儿呢。“慢点,小狮子,这儿可没人跟你抢。”瓦里安注意到自己的孩子突然轻咳出声,他以为王子只是咽得太急了,毕竟这只是在餐桌上,还能发生什么意外呢?

“我没事,父亲。”安度因匆忙回应着。那份疼痛依然没有散去,他似乎产生了自己的皮肤正在嘶嘶冒响的错觉。他悄悄把手探向桌下,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治疗法术才稍微缓解了些许疼痛。等他终于熬完了这顿晚餐,独自一人回到房间时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在镜前小心地撩开自己的衣物,把右侧的裤腰稍微向下拨——所看见的东西让他倒吸了一大口气。一个黑色的单词凭空铭刻在他的右髋部,微微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他不认得这文字,只觉得有些眼熟。他轻轻用手触碰那里,现在不疼了,只有点儿麻痒,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那块皮肤摸起来似乎还有些发烫。他喉咙发干,心脏疯狂地叫嚣着要离开胸膛。

他大概猜到了这是什么。

第一次向他讲述这个传说的是伯瓦尔公爵,作为一则奇妙的睡前故事。

 

 

“有些人,在他们刚刚出生的时候,他身上就刻着一个名字。”

公爵和蔼地说着。

这是个寒冷的冬夜,所有不得不冒着风雪出门的人都会怀念火热的壁炉。可瓦里安国王依然在今夜造访了蒂芬王后的坟墓,留下年幼的安度因王子独自对着跳动的火焰发呆。伯瓦尔只是顺路给王子端来一杯热可可暖暖身子,可那孩子单薄的背影让他不忍离开。他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们此时大概差不多大,同样倔强,同样孤独。他把他的小星星推离危险,推离他的身边,但至少此刻,他能给这孩子一些陪伴。

“您想听个故事吗?安度因王子?”

那孩子欣喜的蓝眼睛让他忍不住咧开嘴角微笑。

 

“……而有些人,则是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突然在身上的某处有了一个名字。当然,更多的人则没有这种经历。”

“那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他的名字才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那孩子专注地听着,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是的,经验证明,在大部分情况下,这名字意味着那是你此生的挚友,挚爱,灵魂伴侣,或者什么类似的意义。”

“哇哦。”

“……我听说,你父亲出生的时候,肩膀上就铭刻着你母亲的名字,你的母亲也是,就在相似的位置。”

“我想是的。他一定非常想念她……”金发的小王子有点儿难过的笑出声,“……我也非常想念她。”他抽了抽鼻子,再次向公爵发问道,“那,另一些情况下呢?”

伯瓦尔微微皱了下眉,“……另一些情况下可能会有些糟糕,那些……传说和经验证明,如果那如果那名字不是你的至亲之人,就意味着那将会是夺取你性命的人,一个凶手,一个刺客。”

“喔……”金发的孩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那可真恐怖。但是……如果我们身上有了一个名字,我们该如何分辨那究竟是我们此生的唯一,还是一个命中劫数呢?我想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是不是应当避开那个名字的主人——我是说,如果我们身上有名字的话。”

伯瓦尔耐心地注视着有点儿恐慌的孩子,他忍住去拍拍他金色脑袋的冲动,“您说的对,殿下。这样的确更为稳妥和保险,但你猜我怎么认为的?我想我们没必要这样做,如果你因为畏惧死而拒绝爱,那就太可惜了。更何况,有些时候……”公爵叹了口气,“有些时候二者之前并没有太多本质上的区别,他们都能让你死去活来。”

安度因歪着脑袋,捧着热气腾腾的可可思索了好一会儿。“那如果我们身上并没有一个名字要怎么办呢?我的身上就没有一个名字,那我要怎样才能知道谁是我命定之人呢?”

“别担心,孩子,大多数人都没有窥伺命运的机会,你只不过和大家一样。名字不是关键,名字永远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你的心,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属于你的那个名字,就算不写在身上,也会铭刻在你的心里,终有一天你会了解的。”

 

 

那么,这就是了。

安度因紧张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今天自己的身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名字,伯瓦尔公爵的故事成真了。他起初有点儿欣喜,双手有些微微颤抖,也许这就是他命定之人的名字。但他马上就冷静了下来。这个名字是突然出现的,这大概因为这名字的主人此时才刚刚诞生……如果这是他此生的灵魂伴侣,那他们之间的年龄实在相差略大。

所以,这很可能意味着那个他读不懂的名字属于一位将要索取他性命的人。安度因叹了口气,他是暴风城的王子,他该知道在他的一生中本就会有无数凶险的刺杀,可能来自部落,来自迪菲亚兄弟会,来自战场上的刀剑。提前知道一个名字很有帮助,这样他就能在心中预先提防。

他没把这事儿告诉瓦里安,他没必要害他父亲担心,或者说他有点儿暗自害怕,他的父王会把全国上下所有叫这个名字的人挨个派特工暗中调查和监视,这个画面让他再次打了个哆嗦,这太恐怖了。他把这个秘密深藏在心。

 

翌日清晨安度因王子拜访了他的铭文老师卡塔莉娜·斯坦弗女士。斯坦弗女士是暴风城最优秀的铭文训练师,是她手把手教会了安度因如何分辨那些繁琐的咒文,如何高效的研磨墨水。安度因王子把刻在自己髋部的那个古怪的单词誊写在纸上,见多识广的斯坦弗女士会知道它是什么语言。

“您是在哪儿见到它的,殿下?”铭文训练师斯坦弗女士把那张小纸片翻了又翻,然后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小王子。“一本图书馆的传奇故事里,女士。那故事中一个会飞的角色叫这个名字,它可能是其他族裔的语言,我很好奇这个名字的意思,我猜您可能会知道。”

“是的,您问对人了,我的确知道。”斯坦弗笑了笑,“这是一个龙语单词写就的名字,殿下。它用通用语念作‘拉希奥’。”

“哦,谢谢您,女士。”安度因王子小心翼翼地接过铭文训练师递来的那张纸,他的心脏跳得厉害。

 

当他回到暴风要塞自己的房间,他把自己金灿灿的脑袋埋进枕头里。

一个龙语单词。

这么说,他将来会死于一条龙。这实在是个恐怖又合理的死法,他想到自己早年间在奥妮克希亚巢穴发生的事,若不是父亲及时赶到,他就已经死于一条龙之手了。他叹了口气——他最近总是喜欢叹气,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今后能够知道自己需要提防一只叫做“拉希奥”的龙了,多少还是有点儿帮助。

 

拉希奥。

他再一次在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努力忽视骤然加速的心跳。

 

我想起,当年希腊的诗人曾经歌咏:

年复一年,那良辰在殷切的盼望中

翩然降临,各自带一份礼物

分送给世人——年老或是年少。

当我这么想,感叹着诗人的古调,

穿过我泪眼所逐渐展开的幻觉,

我看见,那欢乐的岁月、哀伤的岁月——

我自己的年华,把一片片黑影接连着

掠过我的身。

 

————————————

02

“你怎么能相信一条黑龙呢?尤其是在他们对你的家族做了那些事之后?”

 

安度因王子在迷雾酒肆养伤的时候,不止一位勇士向他问过这样的话。坦白的讲,他甚至说不清为何自己要在被圣钟重创之后不回暴风城,或者至少回到保护周全的联盟驻地静养,而是在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的时候就拄着拐杖到处乱跑。可是……可是当一位联盟的传奇潜行者无意间向他提起一位暂居在迷雾酒肆的神秘人士,他就忘乎所以了。

“他称呼自己为黑王子,黑龙军团的末裔,他名字叫做拉希奥,他……”

这个名字让重伤初愈的联盟王子心脏漏了一拍。他几乎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的发音,除了……除了在一些难眠的夜晚,他自己会轻声低吟那个神秘的名字,感受舌尖轻触前齿的发音,不知何故,这让他内心平静。偶尔,非常偶尔。他会做关于这个名字的梦,大多数的时候,那些梦境有着烈火和灰烬,一个翱翔天际的黑影和从天而降的愤怒烈焰,他感觉到自己在火狱中苦苦挣扎直至燃烧殆尽,那些梦境让他心存恐惧又疲惫不堪……但有些时候,那些梦似乎又非常不错,一个庞然大物温顺地用翅膀把他整个圈起来,暖融融的,让他觉得安全并昏昏欲睡。

而当他第一次听人谈论起那个名字的时候,两个声音同时在他的脑子炸开:一个冷静的声音低吟着——远离他,再远一些,告诉瓦里安国王,让那头黑龙处于联盟特工的监视之下;另一个疯狂的声音则笑着絮语——去见他,现在就去,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会是你此生最大的惊喜。

他不知道自己该听信什么,那些声音在他脑中终日争吵着,喋喋不休,直至有一天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上酒肆的阶梯,礼貌地询问着和蔼的熊猫人掌柜:

“我听说‘黑王子’暂居在这间酒肆,我能有幸和他谈谈吗?”

他脑中的声音终于安静了。

 

现在,那个联盟战士严肃而关切地问着他:

“你怎么能相信一条黑龙呢?尤其是在他们对你的家族做了那些事之后?”

他朝那个担忧的勇士温和地笑了笑,“我不会那么快忘记普瑞斯托女士——奥妮克希亚对我的家族所做的一切,或许这就是我来找拉希奥的原因。”安度因侧过头,看了看桌子对面那位不同寻常的同伴。拉希奥正眉飞色舞地劝说(哄骗)着另一位联盟的勇士,试图让他帮自己带来一个强大的心脏……或者什么类似的玩意儿。“可是……他和其他黑龙不一样,不是吗?他非常坦诚,却又总在隐瞒着什么……和我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他和他预想中的太不一样了。

起初,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或者一位像“普瑞斯托女士”那样口蜜腹剑的黑龙,可拉希奥和二者都不太相似。首先,他只是一只两岁的小龙崽,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让安度因忍不住大笑出声——好吧,他算是明白为什么直到自己十三岁的时候才突然“长出”了那个名字,因为那时拉希奥才刚刚破壳,而自己居然就据此笃定地相信那会是个谋杀自己的凶手。其次,拉希奥有些时候的确和他的姐姐有相仿之处,可是那仅限于他和那些联盟和部落的勇士交谈的时候,况且他并没有真正欺骗他们,他坦诚而慷慨,开出的筹码高的吓人,那些勇士一个个愿意为此而前赴后继。而当他和自己私下相处的时候,又和对待那些勇士们完全不一样了,他表现得……就像一个两岁的小鬼,顽皮,坦诚,还有一丝狡诈,不过是好的那种。他从未有过一个同龄的朋友,(嘿,龙族的两岁)和他待在一起让安度因发自内心的感觉愉悦。

 

 

他记得他第一次邀请自己泡温泉的时候。

“酒肆后面的温泉对你的伤腿很有帮助,我年轻的王子。”某天晚饭后,黑龙突然向他提议道,“我特意‘请走’了那些猢狲和熊猫人,今晚那里就只有我们两个,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真诚地朝他眨着眼睛。

他怎么能拒绝呢?

 

他磨磨蹭蹭地换掉衣物,系上浴巾,准备前往热气腾腾的温泉,可他刚出门又折返了回来。他在药囊里翻箱倒柜,最后翻出来一块膏药然后贴在右侧髋部,然后再一次紧紧地系上浴巾。他还不想让黑龙知道这个秘密。至少不是现在。

等他迈入温泉的时候,拉希奥已经坐着好一会儿了。安度因刚看到他就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摘掉了那个奇怪的帽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块浴巾,像个帽子那样缠在头上。他扫视着黑龙露出水面的躯体,试图在上面寻找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你怎么比姑娘还要磨蹭,你是在化妆还是干嘛。”那条蠢龙抱怨着。

安度因没理他,慢慢走进温泉,在他的另一面坐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氤氲的水汽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背靠在池边,发出舒服的叹息。拉希奥说的没错,温热的泉水让他的膝关节痒痒的,但是完全不疼了,他应该多来待着的。

“你想来点儿茶吗?这里太热了,你需要补充些水分。”

他闭目养身好一会儿,在快睡着时才听到了黑龙的声音,“……好的。”他睁开眼睛,含含糊糊地应答着。

“喏。”拉希奥把一个浮在在水面的竹盘向他推来,盘里有一壶茶和两个青色的小茶杯,是他们平时用的那个。他稍微坐起来,伸手给自己斟一杯茶,他的半个身子露出水面。还没等他喝完就感觉到黑龙炙热的目光,这让他有点儿脸上发热,他快速地吞完那杯茶,然后再次缩回了水下。

可拉希奥还是发问了。“那些伤痕。”他的红眼睛紧紧地盯着人类,“是圣钟那次留下的吗?”安度因僵硬地咳嗽了一下,“是——是的。”

“我对此感觉很抱歉。”那头龙用丝绸般的声音缓慢地说着。这让人类感觉脸部越来越热了,池水的温度实在太高了。“为什么那么讲?这是加尔鲁什造成的,又不是你的错。”

“我想是的。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为不能更早的遇见你,并阻止这一惨剧的发生而深表遗憾。我听说你几乎在那次变故中送命……那个兽人差点就要杀死你了,是什么让你如此不顾一切?”他的红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但我还活着,感谢圣光……我会不惜一切阻止加尔鲁什的疯狂行径,如果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样做的。”

“我就知道。”那头黑龙摇了摇头,“这就是你的弱点,安度因。太过善良,太过天真,早晚有一天你那愚蠢的信仰会害你因此而送命。”

安度因有点儿生气,他几乎想立即反驳,可拉希奥突然从那头飞速地游了过来,紧挨着他坐下。黑龙猛地伸出爪子,亲昵地揽着他的肩,在他耳畔低语着:“但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安度因。”人类王子在一瞬间绷直了身体,心如擂鼓,那头龙微微笑了一下,很明显他对人类身体的变化了若指掌,安度因打赌他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那丝绸般的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但我还是很生气,安度因。看到你的伤痕让我生气,而想到这样的疼痛可能会伴随你一生则让我怒不可遏。我不指望你能理解,不过这就好比我看到一块璞玉被一个三流的工匠划伤了那样生气。”搭在人类肩侧的手不经意地划过他的胸膛。

 

“够了!”安度因猛地大吼出声,一把甩开那头不知天高地厚的龙崽子,起身准备离去。他转过身试图爬出水池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右髋部隐隐作疼,他的老师知道这个。维纶在为他疗伤的时候看到了,谢天谢地,先知愿意为他保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要突然推开他,他心乱如麻,那个落在他胸膛的触碰让他想到了那些梦境——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那些,他突然有点而恐慌,想要落荒而逃。

“安度因。”他听到他在叫他,而他还是停下了。

“我为我的冒犯而道歉……但是请不要立即离开,至少在池边再待上一小会儿,温差太高了,这会让你感冒的。”

人类叹了口气,转过头——那个黑皮肤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肥硕的小龙崽,肚皮朝上飘在水面上,“你现在愿意坐进来了吗,安度因?拜托?”那头厚颜无耻的龙可怜兮兮地说着。

安度因再一次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重新回到温泉里,随意地揉着龙崽的小角和翅膀根,看着他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他觉得自己算是完了。

 

 

他记得那次他们来到石匠之愚的时候。

他们站在那棵不知活了几千年的柏树下,倚靠着栏杆仰望繁星。拉希奥絮絮叨叨地向他指认着那些星星的名字——泰坦创世的语言印刻在他的脑子,这令他拥有远超年龄的知识和力量。这令安度因感觉舒适,当他们不在争执于如何拯救艾泽拉斯,不在辩论结果与手段的重要性,不在讽刺彼此的天真和贪婪时,人类总是感觉很舒适。这令他想到自己曾经的梦境——被巨龙的翅膀圈起来,感觉暖融融的那些。他睁开眼睛,漫天星辰倒映在他蓝色的双眼中。

拉希奥不再抬头仰望星星,他偏着脑袋,着迷注视着那双眼中的宇宙。

 

安度因突然感觉到某个湿润的东西快速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他正过脑袋,看到那条龙崽正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他。他有点儿想笑,他忽视自己剧烈的心跳,温和地开口,“没关系,拉希奥。我不介——”

意。最后的发音被黑龙吞进了肚子。拉希奥像腾跃而起小龙那样扳过他的肩膀,专注地吻着他。他们双唇相触,但也仅仅是双唇相触而已。安度因看到黑龙细密的睫毛,他的脑中再次回响着那些声音:那个冷静的声音长叹了一口气,随后默不作声。那个疯狂的声音则狂笑着欢庆自己的胜利。

他闭上眼睛,沉浸其中。

 

他记得审判前夕海边的夕阳——他觉得自己会铭记这个直至永远。

“等到我再长大一些,”拉希奥宣布说,“我会礼貌地请你骑到我背上,带你去看各种奇妙的地方。在那些地方,我们一个晚上经历的冒险就会和你父亲十年遇到过的事情一样多。”

 

他几乎像想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向他展示自己的秘密。告诉他自己从十三岁就开始默念他的名字,告诉他,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即使承担着那道恐怖阴影的风险,即使他的老师提醒过自己他也许是悬于头顶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愿意信任他……爱他。

等审判结束之后。安度因王子暗自决定,等加尔鲁什受到应有的裁决,他会向他的朋友分享自己的秘密。

 

可他没有机会了。

“也许你早该知道,但你的内心是不会轻易怀疑别人的背叛的,安度因·乌瑞恩。”黑龙的声音依然柔和如丝绸,可安度因一时没能理解那些词句的意义,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拉希奥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的朋友双唇开合:

“如果这样能让你感到安慰,那么,我将深深地为我现在必须做的事感到抱歉。”

……

这太难理解了,拉希奥是在讲龙语吗?他几乎不认得那些单词了,年轻的王子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拼凑着那些字眼,把它们串联成句,终于他理解了那些字句的含义,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冻住了。

“……另一些情况可能会有些糟糕,那些……传说和经验证明,如果那如果那名字不是你的至亲之人,就意味着那将会是夺取你性命的人,一个凶手,一个刺客。”那个冷静的声音再次回归了他的头脑,他想起伯瓦尔公爵的故事。不,他不是,他不可能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安度因在绝望中伸出手,试着抓住些什么。“你不必这样做,拉希奥……拜托,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

“暂时告别了,年轻的王子。”拉希奥说道,那丝绸般的声音让人类入坠冰窟。

那黑色的死神举起一只手,安度因坠入了黑暗。

 

紧接着,我就觉察

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

在移动,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发,

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

“死,”我答话。

————————————

03

安度因·乌瑞恩清晰地记得他加冕典礼的前夜。

他整宿没有阖眼,穿挂整齐,佩戴镶着金边的蓝色绶带站在卧室的露台上,面向群星默念着自己第二日的演讲词。

他闭上眼睛,过去轰轰而至:他看见自己在奥妮克希亚的巢穴里被一群黑色幼龙追赶,差点儿被撕成碎片;看见他的父亲狼吞虎咽地坐在自己对面撕咬火鸡,自己突然蜷缩着腰掩饰疼痛;看见他在潘达利亚无忧无惧的冒险,恢宏的夕阳和漫天的繁星;看见一片狼藉的白虎寺法庭,那个年轻国王的灵魂在自己怀中化为灰烬……还有那些他没能亲眼看到却依然铭记于心的,他的父亲从天火号上纵身跃向绿色的邪能火海;吉恩格雷迈恩疲惫而悲怆地将那封盖着深蓝色火漆的信件交付给一位勇士,再转交到他手中;瓦里安·乌瑞恩国王在战火纷飞的船上满怀爱意地写下那封信——“给我的骄傲与喜悦,我的儿子”。

 

太快了。

仿佛他闭上眼睛时才刚刚十三岁,为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满怀期待又惴惴不安,等他再度睁眼就已经十八岁,几乎遗失了他所挚爱珍惜的一切,攥住为数不多的信念与责任咬牙坚持。

他知道自己总要一天要接过父辈的权杖……可他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快。他知道自己可能做不到这些,做不到成为一个像他父亲一样勇敢伟大的国王,他太软弱了,太天真了,他甚至会对一位终将到来的死神心怀爱慕。

 

可悲的是,他依然无法忘记这个。

 

“如果你的父亲一定要把你放进监狱里去,我就打破监狱把你救出来,我希望你能知道,还有我在挺你。”

 

谎言。

他想着,他现在已经被困在装有铁丝网的高墙之下了,而他又在哪儿呢。此时此刻,他真的需要来自朋友的帮助,告诉他如何成为一个像父亲那样优秀的王,告诉他联盟不会在自己手中走向崩溃。他再次远眺夜空,心怀期冀……他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些什么。圣光在上,如果那位“朋友”真的在今夜出现,作为先知维纶的关门弟子,联盟最出色的牧师之一,他一定会好好展示那些他平时甚少使用的暗影法术。

凌晨十分,安度因王子迷迷糊糊的想着,也许那位“死神朋友”认为自己现在并不是“真的需要帮助”,就好像他父亲的死完全不值一提似的,至少现在他们更相似了——他们所有的至亲都死了。

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他的金发,年轻的新王想通了一个事实:

他不再需要别的帮助了,他已经有能力独自面对这整件事。他终究会做好一切的。

他摆正绶带,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

 

 

安度因国王手持长剑,跌撞着回到自己的卧室,疲惫地把自己埋在枕头下,放任泪水淌湿了深蓝的床单。是将暗夜精灵的主力部队调往希利苏斯,都是他的错。有多少战士牺牲了?又有多少平民被屠戮?圣光啊——那是,那是世界之树,它不仅仅是一座城池,它会呼吸,它有生命,而他就看着它在自己的执政下焚烧殆尽。他在王座厅站的笔直,把自己挺成一把利刃,他在难民的安置地躬身安抚,把自己变成一团温暖的光,但现在他恐惧得像个五岁的孩童,他发出窒息般的哽咽,不敢让自己闭上眼睛,仿佛一旦阖眼那些达纳苏斯的浓烟和哭号就会一点一点把他杀死。

 

“你还好吗,我亲爱的国王?”

一个丝绸般的声音在他身后炸开。他甚至来不及思索就翻身而起,萨拉迈尼的剑柄闪烁着明黄的光芒,刺向那不速之客。

他的呼吸太乱了以至于这一剑砍空了。来者快速闪跃至一旁,发出忧虑的问候,“你看起来很糟糕,安度因……就和我料想的一样,我猜你需要一些帮——”他话音未落,下一击致命的剑刃就朝着他的胸膛呼啸而来,他堪堪躲过这一击,右肩上出现一道浅浅的划痕。

那黑色的死神发笑了,“好的,那我们就先练练剑。”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长刀状阴影,安度因眯起眼睛,挂着泪痕再一次向他发起致命的进攻。来者轻巧地接住了他的剑,刀剑相碰,发出不详的哀鸣。国王的攻击越发凌厉,而那造访者只是拿阴影状的从长刀步步格挡,并未进攻。

当萨拉迈尼再一次气势汹汹地砍向那影子做的利刃时,刀身略微晃动了一下,随即消失了。国王抬起剑,带着凛冽的杀气刺向访客的咽喉,来者只是一动不动地静立着。

 

上层精灵之剑的利刃在刺入他的咽喉前颤抖着停下了。

“为什么。”依然发抖的国王质问着,“为什么你不躲开,拉希奥?”

 

“如果这样做能让你感觉好些的话,安度因,我完全不介意死在你的剑下。”黑龙直视着国王通红的双眼,“但是我知道你不是真的需要这个,我只是来为你提供帮助的。”

国王的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似乎突然崩溃了,他晃了一下,长剑脱手,向前踉跄了一下——然后一双坚实的手臂扶住了他。“你需要休息,安度因。”黑龙喃喃低语着,“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让我帮你卸掉你的盔甲,然后换上舒适柔软些的东西好吗?你需要先好好睡一觉,然后我们会一起解决那些糟糕的问题。”

安度因想要推开他,他不想再相信这个,不想再一次托付信任之后被打回原型。

可他真的太累,太累了。

 

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黑龙安慰的话语在他脑子盘旋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剥开自己的硬壳,听到板甲坠地的发出的响声。黑龙终于结束了和他上身的搏斗,为他套上一件睡衣,然后开始解决他腿上的铠甲,当拉希奥解开他的重装腰带,把他的裤腰往下剥之后,他的动作突然停滞了。

 

黑龙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人类通红的眼眶。

国王只是非常,非常疲惫的看着他,干涩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我想你知道那则传说,是吗,拉希奥?”

拉希奥慌乱无措地狂点着脑袋,他的手爪颤抖地抚摸着人类右侧髋部的那个名字——他的名字。

 

“我本想在审判之后就告诉你的……你知道,就是白虎寺的时候。但你没给我这个机会。”人类的声音染上了放弃的色彩,他真的已经很累了,他能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想,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吸了吸鼻子,丝毫不在意自己满脸的泪痕,从他拥有这个印记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自己已经完了。

他再次开口,带着疲倦而温和的微笑,“所以,你这次是来干掉我的吗,拉希奥?”

 

黑龙红色的双眼开始淌出热泪,他疯狂地把人类圈进一个温暖的拥抱,他的双臂箍住他的身躯,他的手颤抖地抚摸着人类的后颈。“不,安度因。你怎能这样想,我永远不会那样做,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他炙热的气息拂过人类的耳朵,安度因觉得自己要被烫伤了。

“我只是来爱你的,仅此而已。”

 

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

“不是死,是爱!”

 

————————————

尾声

安度因王子喜欢抚摸雏龙的尖角,无论是当拉希奥保持人类模样还是变回原型的时候。他喜欢它们温暖干燥,又有点凹凸不平的质感。在龙角的根部,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着一行小小的字,那行字从黑龙崽诞生的时候就出现了。

可它实在太小,太小了,没人能看得清它。

但终有一天,拉希奥会成长为一头宏伟的巨龙,就像一位真正的守护者那么大,到那时,每个人都将看到他深色的龙角根部盘旋着一圈漂亮的通用语字体:

 

“Anduin· Llane·Wrynn.”

——END——

注:

1.每节结尾的诗:

 

我想起,当年希腊的诗人曾经歌咏:

年复一年,那良辰在殷切的盼望中

翩然降临,各自带一份礼物

分送给世人——年老或是年少。

当我这么想,感叹着诗人的古调,

穿过我泪眼所逐渐展开的幻觉,

我看见,那欢乐的岁月、哀伤的岁月——

我自己的年华,把一片片黑影接连着

掠过我的身。

紧接着,我就觉察

(我哭了)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

在移动,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发 ;

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

“死,”我答话。

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

“不是死,是爱!”

——伊丽莎白·芭蕾特·布朗宁《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

 

顺带一提,这位女诗人也是之前《破碎记忆之心》里安度因给小黑写诗的那节里,引用的《How doI love thee》(“如果能选择的话,我死后应该会更加的爱你。”)那首诗的作者。

2.灵魂伴侣的梗来源于树叶给我看的Reddit上的梗,我稍微做了点改动。

原梗:每个人出生时,身上就纹了两个名字,一个是你的灵魂伴侣,一个将是杀你的凶手。你无法分辨二者究竟指的是谁。

3.最近黑白tag的粮好多啊,我好开心,感觉像在过收获节!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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