茏骑士

破碎记忆之心03

03 遗落诗行

 

“路易·德·波音提·都·拉克。”*1

“……什么?”

“路易·德·波音提·都·拉克。”拉希奥如同唱诗般念着这个绕口的名字,快乐得就像一只刚偷吃掉金丝雀的猫。“唔,有点长,不好记,不过这就是你的名字,足够华丽并且相当梦幻,非常符合你的皇家地位,王子殿下。”

“我……拉希奥,就算我把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也知道‘乌瑞恩’才是暴风城皇室的姓氏,我认为你至少应该知道这一点……”那个雕像发出一阵无力的呻吟。“哦,多谢提醒,路易·德·波音提·都·拉克·乌瑞恩。我忘加上你的姓了,你喜欢吗?”那头龙毫无廉耻地补充着,真诚地抬头望向雕像的眼睛。“多年以来,人们一直叫我‘快乐王子’……我一度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蠢毙了,直至听见——你刚才嘟囔的那一串。你的确知道这听起来像是个三流游吟诗人编的,那种吸血鬼传奇里的主人公的名字,对吗,拉希奥?”雕像依旧耐心地回答他。

“你这是对游吟诗人的偏见,我亲爱的王子,也许你的父亲就是一个传奇故事爱好者。你觉得它太长了?或者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叫你露易丝”拉希奥握着他的爪子,兴奋地叩着雕像的底座,“你觉得呢?露易丝?公主殿下?”

“……我觉得我的意见不足为虑,拉希奥,如果你喜欢的话,你甚至可以在每次和我开口讲话前都念出那个长长的,诡异的名字,这会使你看起来像一个……陷入瓶颈期的三流游吟诗人,靠反复叨念着角色的姓名以乞求灵感。”

“你到底是对游吟诗人有什么误读?我今天甚至看到了一首你写过的诗,顺带一提它看上去相当不错……来嘛!殿下!对你的身份保持一些好奇,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吗?”黑龙不依不饶地说着。

“姓名只是一个符号,拉希奥,说实在的,我真的不那么在意我真正的名字,如果你高兴的话,叫我‘露易丝’或者刚才那个令人费解的称呼都没什么问题。”雕像平静地开口,没有达到拉希奥期待的那种效果,完全没有。

黑龙叹了口气,无奈地耸着肩膀,“你可真令人扫兴,安度因——”

 

他突然觉得一阵头晕,像是一千只蜂鸟同时在他耳边扇动着翅膀:暴风城的夜景消失了,他看见自己站在一片生长过剩的丛林里,激动地准备冲上前拿取什么东西,但有人攥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行进,“这太鲁莽了,拉希奥!那是魔古族的宝藏,它可能被施了法,没人知道贸然拿起它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不满地扭过头,小声嘟囔着,“你可真令人扫兴,An——”

 


“……拉希奥,拉希奥!你能听到吗?你还好吗?”

蜂鸟和丛林消失了,他重新站在暴风城的星空之下,扶着雕像的底座大口喘着气,心如擂鼓。“没事,我刚才似乎看见……”他顿了顿,他突然想不起自己方才看到什么了,他张合着嘴,“没什么,只是有点儿头晕,我想我今天大概有些缺乏睡眠。”他朝雕像眨着眼睛。

“你今晚该早点回去休息,拉希奥。”雕像担忧地看着他。

“不!没门,我在暴风城的皇家图书馆泡待了一整天来翻那些愚蠢的破书,我甚至还没告诉你真正的名字。”

 

雕像沉默了,它安静地看着他——至少拉希奥觉得它在看着自己。

 

安度因。”黑龙温和地念着,“安度因·莱恩·乌瑞恩。”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他想,他喜欢那个舌尖抵着上颚的发音,这让他毫无来由地产生一阵温暖的战栗。

“现在,安度因,暴风城过去的王子与国王,你想知道自己的故事吗?”

 

 

——————————————————

 

今天早些时候,拉希奥盘着腿坐在床上,一边剥着一颗桔子,一边盯着侍者送来的棋盘。那姑娘友善地告诉他,这是一种双人游戏,如果他想要下棋的话,可以等晚上顾客多的时候,在酒馆大厅找人博弈,今天是情人节,晚上会十分热闹的。她俏皮地朝他眨着眼睛,拉希奥点了点头。侍者离开后,他把棋子放在合适的位置,盯着黑白交错的棋盘发呆,片刻之后又抓起一颗白色的卒子把玩。他觉得自己不必晚上耗在酒馆,他大可以带着棋盘出去吹吹风,那家伙应该愿意和他下棋的。

说道那家伙——拉希奥突然想起自己昨晚许下的承诺,他说自己会告诉那个不知名的王子生前的事,他对此信心十足。毕竟,一位能够在死后立在光明大教堂前的雕像,想必有些非常显著的功绩。

 

事情没他之前想的那么容易。

一开始,他在暴风城的皇家图书馆里并没有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也许人类国度的英雄总是层出不穷,也许这位伟大的国王被遗落在了历史深处……这里多的是一堆上年头的,大而无用的历史记载:《洛丹伦联盟》——无聊;《黑暗之门和暴风城的陷落》——没用,《格瑞姆巴托之战》……毫无用处,而且他一点儿都不关心红龙的事儿。这是什么?《龙语傻瓜教程·卷五》?拉希奥好奇地翻开那本黑脊的书,小声念出它扉页上的字,这的确是用龙语写就的——

 

“如果你能看到这行字,说明你把书拿倒了,哈哈,傻瓜。”


此时此刻黑龙只想用龙息烧了这间毫无用处的图书馆。

他向后排的书架走去,一本白皮书引起了他的注意——《暴风城公共建筑工程》,也许他能从公共建设的报备上找到那尊雕像的来头。他抽出那本厚厚的书,这本书破破烂烂的,封皮快要掉下来了,他快速地扫过目录,翻到“教堂广场”的部分,越过一大段关于光明大教堂的介绍——“这座雄伟的白色建筑的顶部是一座塔,呈螺旋形,这里是追随圣光者的大本营,牧师,医师和圣骑士在里面研究和礼拜。这座建筑美化了这座城市……”终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有关那尊雕像的记载不长,只有不到两页的内容:

……著名的侏儒工匠安珀·火花女士以暴风城最伟大的国王之一——安度因·莱恩·乌瑞恩殿下(黑门15年-黑门50年)为原型,修筑了这尊完美的雕像。她没有响应众人的呼声,以安度因国王成熟英俊的相貌作为雕像的模板,而是把他永远留在了少年时代,这曾一度引起市民的争议。她本人表示:“安度因陛下是一位伟大的牧师,一位宽容仁慈,视和平与人民的幸福为至高理想的国王,他张开的手臂会拥抱朋友,也会让敌人胆寒。我们将永远感激他在‘梦靥之战’中的所做的伟大的牺牲与贡献。但与其让人们记住他生命中最后的模样,不如让大家铭记他最快乐的笑容。我相信,安度因陛下本人也更希望,他能给朋友和人民留下的不是无尽的泪水和遗憾,而是饱含欣喜的微笑和对未来的憧憬。”

安珀女士的决定是正确的,就在雕像落成的几个月后,暴风城的市民们就被它灿烂的笑容感染了,他们管它叫“快乐王子”。那些手持朴素的花,朝郊外公墓走的人会在路过光明大教堂时在放一朵花在它的脚下,然后面带微笑地继续朝前走去,向逝去的亲人诉说着自己如今的生活……


 

页尾附着一张插画,是这尊雕像刚刚建成的样子。后半的部分则简要记载了一些他在位时所做出的成就,包括但不限于:彻底根除了迪菲亚兄弟会的影响,使西部荒野的人民迎来平静富庶的生活;亲征绝望扭曲的海底之城尼奥罗萨;与昔日的部落酋长贝恩·血蹄签下和平协定,这项看似不可能的协定一直维系着,直至他死后的很多年以后……

拉希奥觉得某种沉重的东西绞着他的内脏,挤得他喘不过气来。它不是什么不识大局的统治者,或是热衷于拯救生命的无能牧师,它曾是个……相当伟大的国王,为保护自己的人民而死,他是个英雄。他离世的时候如此年轻,而且当他死后,它还在以特殊的方式给予他的人民信仰与力量。

 

他叹了口气,把那本几乎要散架的白皮书轻轻放回书架,接着又找到了一本相关的著作——《暴风城简史和它的国王》,这是本记录历代暴风城国王的小型传记,内容不长,但至少比方才那本要细致一些。他翻到记录安度因国王的部分,惊奇地发现除了记录国王生平的大事之外,那本书甚至收录了一首国王亲自创作的小诗——这让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好极了。

他把这本书从皇家图书馆偷偷夹带了出来,当他这么做的时候还在想着:如果安度因王子知道自己偷拿了属于暴风城图书馆的公共财产,一定皱着眉头叹气的。

 

——————————————————

拉希奥当着那尊雕像的面把那本书从怀里掏出来的时候,它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一定没履行正规的借阅手段,拉希奥,它是属于暴风城的公共财产,这会给其他读者带来困扰的,希望你之后能把它放回原处……”

黑龙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啊哈,它果然会这么说。

 

他一本正经地翻着那本书,把书上的内容念给王子听。它静静地倾听者,中途没有做出任何打断或者质疑。

“……所以,这就是你的故事了,安度因·乌瑞恩,暴风城曾经的王子与国王。”

“哇哦。”它故作夸张地感叹着,“我曾是个如此厉害的人。”

“嗯哼。但你知道自己更厉害的是什么吗,安度因?”黑龙抬起头,朝王子露出坏笑,“除了那些之外,你还是一个浪漫的诗人!千万不要再嘲讽那些可爱的游吟诗人了,说不定你就曾从师于他们,唔,或者更厉害一点,也许你曾在夜幕降临之际偷偷离开宫殿,跑去贸易区最繁华的酒馆,乔装打扮,抱着怀竖琴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我们能不能……就放过游吟诗人这个话题?这又让我想到你一开始念的那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姓名——”它无奈地说着。

“你是说路易·德·波音提——”拉希奥再次兴奋地念起那个长长的名字。

“拜托!停下!拉希奥,我好不容易刚忘记它……”

“——都·拉克。”黑龙无视王子的抗议,笑嘻嘻地把那个名字彻底念完,“顺带一提,我发自内心地觉得,你可以把它当做自己的笔名,如果你考虑出版自己的诗集的话。”

“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我有写过什么,该死的,诗!拉希奥!”

“别那么着急否认,我亲爱的王子,我已经看过它了,而且那写得真的相当不错,给你个提示:它和今天的日子有关。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虽然我不能随心所欲地行走,但我紧挨着大教堂,拉希奥。”王子叹了口气,它今天已经叹气太多次了,“有相当多的男女选择在今日来到光明大教堂结为伴侣,而且就在刚才,广场上还站着好几个卖玫瑰花的孩子。我猜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情人节。”

“观察仔细!所以你有想起来自己写过什么诗了吗?关于浪漫的——”

“不!完全没有!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大声念给我听呢!”它急躁地说着。

 

“耐心!安度因,这本书上还说你是位‘以耐心著称的国王’呢。”拉希奥依旧带着那副欠揍的笑容,“听仔细了,我还有些不懂之处想要问问原作者的创作意图呢。”

 “这首诗的题目叫《我是多么爱你》,虽然看上去有些俗套,但它的内容真的是十分真挚……”

“你到底还打算好好读它吗,拉希奥?”

拉希奥起立站直,单手执书,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换上那副丝绸般的腔调:

 

“我是多么爱你?让我细细数来。

我爱你极尽我灵魂所能及到的

深邃、宽广、和高远——正如我探求

玄冥中圣光的存在与深厚的神恩。”

 

他停下了朗诵,挤眉弄眼地看着王子,“我真的很好奇这首诗是你写给谁的,是哪位幸运的女士能得到至高王的垂青?书上没提到你的王后,我猜她一定是个美人。还有这句,‘正如我探求玄冥中圣光的存在与深厚的神恩。’你真是有着相当虔诚的信仰啊,殿下。”

 

王子完全没有搭理他。

于是拉希奥继续往下念:

 

“我爱你如每日之需,

就像太阳和烛光

我慷慨的爱你,就像人类为正义而战

我纯洁的爱你,如人们在赞美前垂首

我爱你用尽我所有的激情,

在我暮年悲痛时,我爱你如童年的信仰。”

 

当拉希奥第一次读到它时,他快要笑坏了,但此时此刻,他突然萌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他有点妒忌这首诗所赞颂的对象,不管她是谁。安度因怎么能爱她如童年的信仰?他继续读着:

“我爱你似乎要失去我这个——

虔诚的信徒

我与生命中的呼吸,微笑和眼泪一起爱着你——还有。”

 

他停下了。

 

良久之后,王子开口询问他,“你念完了吗?”

“是的,很可惜它就到这儿了。”拉希奥有些遗憾地开口,“我觉得它不该停在这个地方,但不知为何,这本书里只收录到了这里。我本想问你它后面的诗行是什么,但我猜你肯定不记得了。”

“当然……抱歉只留下了残章。”

“没事。”黑龙温和地开口,“它已经足够好了,我猜。”他向后倚靠在雕像的底座上,眯着眼睛感受着晚风拂过他的脸。“不过,如果你愿意把它补完的话,我会更加感激,一首好诗遗失了它的结尾,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我今晚本想带副棋来,你会下国际象棋吗?我觉得你会的,但我出门时只记得带上那本书……我想我最近的记性有点差。”

“好啊,我们可以明晚再下。”王子小声答复,接着声音就提高了一些,“……也许是因为你太老了,尊敬的龙。”

“哼!忘记人类的那一套吧,安度因,我不到五百岁,以龙的标准来看,我依然是头很年轻的龙。”他的叉着手臂,看上去骄傲又张狂。

“有趣,被说年老你居然还是不满,拉希奥,你这个永不知足的家伙。”

 

“‘还是’不满?我还有对什么不满过吗?”黑龙漫不经心地反问它。

“……唔,就在刚才,你还在不满那首诗没有写完。”

“好吧,不得不承认那真的很令人遗憾。”他伸了个懒腰,扭动着脖子,“总而言之……情人节快乐,我的王子。”

“情人节快乐,我的朋友。”

 

 

——————————————————

“你们每年都要这样搞吗?在王座厅傻站到半夜,忍耐着那些愚蠢的人类,侏儒,狼人,精灵……给你塞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情人’手链,贺卡,以及各种糖果和巧克力?”最后的黑龙盘着腿坐在国王的书桌上,向上抛接着一颗桔子,不满地瞪着那个刚从王座厅归来,抱着一大堆杂物的人类。

“是的,拉希奥,我们每年情人节都会这样。因为在和平尚未到来之前,民众更需要爱来保持前行的希望和勇气,甚至我父亲也曾这样做。”年轻的国王一边走近,一边耐心地解释着。

“哼。容许我提醒你,陛下,就在三年前的今天晚上,你被一个伪装成人类的亡灵术士袭击了,并且差点永远不能醒来。这种小小的节日活动比看上去的要危险得多,而你甚至不允许我在王座厅待着,要是你再遇上这样的麻烦怎么办?”他剥开那颗水果,快速地往人类嘴里塞了一瓣桔子。

“容我想想……”安度因含糊地说着,装出一副故作深思的模样,“哦,我想到了,我不必担心这个,我猜总会有只勇敢无畏的龙,带我远离梦靥。”他伸手轻轻捏着黑龙的脸,“而且我不能在这时让你待在王座厅,拉希奥,你那张臭脸会把我的勇士们都吓跑的。”

“如果他们会被我吓到,还算哪门子勇士,回家种南瓜算了。”他不满地拍开人类的手,“他们纠缠你太久了,没人知道国王需要好好休息吗?”

“别用我的‘休息’来当借口了,拉希奥,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儿待着,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是来看着我‘好好休息’的?”人类微笑着开口,再次伸手扯着黑龙的嘴角,“你在嫉妒,拉希奥。”

 

黑龙猛地攥国王的手,用力把他拽到自己面前,贴着人类的耳朵,平静地说着,“是的,我在嫉妒。”他嗅了嗅国王的脖颈,皱着眉,人类闻起来有一股劣质的香水味,“而且你还给他们每一个人发放你亲手写的祝福卡片,直到深夜才回来……今天是情人节,而你是我的伴侣,为什么我不能嫉妒。”

“好吧,我猜我要给你点儿而不一样的东西,跟他们都不一样的……”人类快速地啄了一下黑龙的嘴角,“所以……你想要什么呢?伟大的龙?”他的眼神开始向卧室飘去。

拉希奥笑了笑,捉住人类的下巴,加深这个吻。等他们分开时,他轻快地说着,“别把我想的那么庸俗,安度因,让我好好想想……”

“既然你给那些勇士写了那么多卡片,我也想要一张属于我的……“

“当然可以,我这里还有很多剩下的……“国王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怀中摸索着。

“不,我不要这个。我想要你为我写一首诗,直到我满意为止。”

人类盯着他红色的眼瞳,猜测这里面到底有多少认真的成分,“我从没想过你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拉希奥。”但黑龙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安度因叹了口气,“好吧……那你还等什么呢?赶快把你的龙屁股从我的书桌上移开。”

 

过了一小会儿,国王就把一卷羊皮纸递给拉希奥。“喏。”

“这么快!”黑龙欣喜地接过来。

“实际上,它不是刚刚写好的。我想着这首诗有好一阵子了……“国王轻轻说着,注视着黑龙急切地展开那卷纸。拉希奥把它在烛光下反复看了很多遍……最后把它凑近自己的嘴边——喷出火焰把它烧成了灰烬。

“嘿!拉希奥!”人类发出不满的抗议。

 

“我说过‘直到我满意为止’,而我对它不满意。”黑龙低着头,像是忍耐着什么。最后他颤抖地伸出手,一把揽过国王的肩,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处,深深地吸着气。“永远不要再说那样的话,安度因,永远不要……再写一首,拜托了。”

“好的,好的……你知道吗,拉希奥?一位著名的诗人曾提过一种叫“消释力”2*的诗学主张,他认为伟大的诗人能接受一种状态,即,并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到解决办法的。一个人有能力停留在不确定性、神秘、与疑惑的境地,而不急于弄清事实与原委,对美的感受压倒了其他的顾虑。”黑龙的爪子抓他抓得更紧了,人类安抚地拍着黑龙的后背,“鉴于他孱弱的身体和早逝,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让人们拥有享受当下、免除焦虑的诗意能力……先放开我,拉希奥,然后我保证给你写一首新的。”

 

 

“我完成了。不管你满不满意它都这样了,我快要困死了……”半小时后,他把另一卷羊皮纸递过去。

拉希奥没有接过它,“不,我不要自己看,我要你念给我听。”

“你就是永不知足,拉希奥。”安度因笑着展开那张纸,“我觉得我要把你惯坏了。”

 

国王清了清嗓子,对着他的伴侣念着那首诗:

 

“我是多么爱你?让我细细数来。

我爱你极尽我灵魂所能及到的

深邃、宽广、和高远——正像我探求

玄冥中圣光的存在与深厚的神恩。

 

我爱你如每日之需,

就像太阳和烛光。

我慷慨的爱你,就像人类为正义而战,

我纯洁的爱你,如人们在赞美前垂首。

 

我爱你用尽我所有的激情,

在我暮年悲痛时,我爱你如童年的信仰。

我爱你似乎要失去我这个——

虔诚的信徒。

我与生命中的呼吸,微笑和眼泪一起爱着你——还有,”

 

他把视线从那张纸上移开,温和地注视着他的朋友,他的爱人和伴侣,对着黑龙炙热的红眼睛念出的这首诗剩下的两句:

“——还有,

如果能选择的话,

我死后应该会更加的爱你。”

 

拉希奥久久地盯着他,像隔着车窗看着一个转瞬即逝的风景。他颤抖地伸出手,把那张纸从人类手中夺下,放在嘴边,犹豫了好一会儿,又把它放下来,用爪子撕掉最后的两行,把撕掉的部分团成一团烧掉。

“你又在破坏我的诗了,拉希奥。”安度因轻轻抱怨着。

黑龙没再说话,他上前抄起国王的腰和腿弯,把他整个抱起来,朝卧室走去,他的意图很明显,安度因甚至在刚在的动作中感觉到黑龙起反应的身体擦过他的侧腰。他半生气地叫嚷着,“嘿!你刚刚亲口说的!让我‘别把你想的那么庸俗’,放开我拉希奥,给你编那些诗歌已经快累坏我了,你不能得寸进尺!唔——”

拉希奥低头吻住人类的唇,直到走进卧室才分开。他把人类扔在那张华丽的四柱床上,无视他的痛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我是一头龙,我全都要。”

 


——————————————————

当希奥躺在暴风城的酒馆,沉浸在他的睡梦中时,那尊王子的雕像正一个人安静地伫立在星空之下,轻念着一首被焚毁的诗:

 

“请记得我,当我离去——

走进远方沉寂的土地;

当你不能再握住我的手,

而我也不能 在转身将去之际回首留下。

 

请记得我,当你再也不能日复一日

向我倾诉未来的憧憬。

只要记得我,

你知道,劝阻与祈祷为时已晚

 

但如果你忘却我一阵子,

而后再记起来;请不必难过,

如果死亡能留下,

仅有一丝的牵挂——

 

那么,

愿是你忘记时的笑容,

而非你想起时的悲伤。”

 

只有停在它肩头的夜莺能听到它近乎叹息般的吟诵。

 

——TBC——

 

注:

1. 路易·德·波音提·都·拉克(Louis de Pointe du Lac):

《夜访吸血鬼》中布拉德·皮特饰演的角色,吸血鬼路易。“安度因·皮特”的梗。

 

2. “消释力”(NegativeCapability):约翰·济慈的诗学概念,诗人年仅25岁就因肺结核去世了。

 

3.出现的两首诗分别为伊丽莎白·勃朗宁的十四行诗《How do I love thee》和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Remember》,有略微删改。二者都是十九世纪杰出的英国女诗人,她们都曾有过一定程度或狂热或神秘的宗教痴迷倾向。

评论 ( 21 )
热度 ( 56 )

© 一只团雀 | Powered by LOFTER